闻言,福晟先是僵直着良久不语,而后缓缓转过,亦像是一回识得她般满目失望:“筠娘,原来连你也怕了。岳丈大人他们都不惧殉城,难你……”
后来的画面,师杭实在不忍去看。她只知死了很多的人,连府衙门外的太平桥都被焚毁了。而那条年年朝时节总漂着璀璨灯的练江,江之中尽是稠的血红以及无名无姓的浮尸。
城已经破了,他们败得彻底,再无突围的可能。师伯彦夫妇自尽,而他是先了破城叛军一步,一路狂奔回来的。护送他的人尽数殒命,只为助他完成这最后一桩大事。
因为她的夫君福晟来了,提着剑,浑浴血。
“何必如此。”师杭早知他意,可还是难免失望:“我可以自裁的。”
她着泪,恳切劝:“赵至是个极残暴的匪徒,毫无怜悯心,打仗不留余地、不放生路。咱们同他拼到最后,他定会屠城报复。到那时,谁来护佑百姓?难死守城池就是为了将他们送上绝路吗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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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?快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蠢话了。”师杭不由冷笑:“你死在这,保全的却是福家乃至于唐兀一脉世代荣华。况且,难你一人,就抵得过千百汉人的命吗?凭什么你们元人就人一等?你看了这么多儒书,为什么只学忠孝却不学仁义?”
“筠娘,我信不过你。”
她是个最最自视清的女人,唯有在那个男人面前,她没法俯视他。因为他有手腕、有能力,是从泥潭里挣扎来的,足以算一位可敬的对手。孟开平调兵遣将、掌控局势胜过她万千,唯有些作风上的细枝末节可以指摘,除此,她再没法嘲讽他什么。
如果他在,如果人生可以折返,原来孟开平夺了这城并不是最坏的结局。
师杭面颊涨红,火辣辣地疼,几乎听不清他的话。他是用了全力教训她的,这也是她平生受过最大的屈辱。
这一耳光,止住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设想。
外杂的拼杀哀嚎声渐息,取而代之的是愈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。叛军已经很近了。这一回,师杭将府人尽数遣散,独自一人坐于室,早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。只是她万万没想到,她的命还是不由她主——
这一仗,师伯彦早知大势已去,但在福晟的极力劝说还是决心死守到底。他将前线的兵权悉数与福晟,在福晟的指挥,徽州城人人皆兵。然而赵元帅的将凶悍善战,被彻底激怒后,他甚至没有用围而不攻的打法,只是一味攻,誓要速速了结此战。
“我不?”她盘起的鬓发微散,金钗坠,可却并不显得她狼狈,反而使她的容光愈加熠熠生辉:“封赏诰命,这些又算什么东西?谁过我们汉人的死活?福晟,别以为我不知,你闻风而动,背地里放走了多少元人官员!城中现的元人只剩隶,你是要所有汉人都死在这儿!”
……
江会顺而汇主,来年,新安江畔的灼灼桃染上的尽是人血。
那么,再重来一次,她还会嫁给福晟吗?
至于她与福晟……
师杭死了。
师杭彻底绝望了。他永远都不会懂的,故而才会有此论断。不论江山谁主,罔顾亿兆生灵涂炭、只为达成私念者,都不会久。
如果他在就好了。师杭抑制不住自己的心,竟生了这样的想法。
师杭怔住了,可是一瞬,她却被打得直直偏过了。
可惜他不是爹爹那样的人,可惜兵权已经到了他手上。
“住嘴!”
师杭说不答案。
梦里这回,她毫无意外地殉了城,只不过动手的人是她的枕边人。
“不,我愿意死!”师杭急得掀了风帽,用力抓住福晟的手,央求他:“我有罪,可百姓不该枉死啊!他们已经送了夫君和孙上战场,家中留的皆是老弱妇孺。叛军面前,他们有何求生之力?”
福晟却摇了摇,向她举起了剑。
福晟听了这话,依旧面不改:“吾亦会殉于此。”
二人殊途决裂至此,福晟不再与她多言,只背负手:“原来你想光复宋廷。”
“我从没打过你……这是第一回,也是最后一回。”福晟的目光变了,其中不再有丝毫柔意。他赤红着,狠厉而又鄙夷地盯着她:“怪我错看了你,师杭,你同你爹娘都不一样。你本不大元朝的臣民,更不拥有顺帝陛的封赏诰命。”
师杭突然有些想念孟开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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